第129章 第四颗桃(3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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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阳师的院落里迎来了新的女主人。

他穿一身月白衣衫, 梨花底纹,唇红齿白,爽朗清举。

眉目含笑, 喜气洋洋,只要对上视线,或是有搭话的意图,便会高兴地说:“你怎知我已有主?”

对方愕然:“啊……?”

忽恍觉:“是哪家姬君??”

——“自然是天下第一姬君。”

这姬君是怎么个天下第一法?

赏枫会上:

“这琴音虽好,比之吾妻, 却有所不足啊。”

秋猎上:

“不过尔尔, 吾妻一剑足以。”

诗会上:

“此和歌清新自然, 但吾妻更佳。”

……

虽然阴阳师本性不羁,又是与友人小话,或是被问到了方才说出这等狂妄之语, 捧的对象还是他们之外的另一名女子,但还是令人牙痒。

他们去看源博雅,这人好似生了闷气抱臂站着,不搭理阴阳师, 却也不否认, 还点头。

于是又挖苦又嘲讽,还问:“你的妻子呢?”

“她呀, 不在京中, 比我还要忙碌,十天半月见不着面……”

忽然, 有纸蝶飞到眼前, 阴阳师看到了, 先前还只是如沐春风地含着笑, 现在却像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一般, 笑容令人恍惚:“吾妻已归。诸君,我先告退了!”

他匆匆向外跑去,才想起催动术法,像风一样消失在人前。

众人皆是好奇,纷纷跟随而去,透过阴阳师破败的门户,看见青年背对他们,洒脱不羁地坐于院中,无奈说:“梨呀,他们不相信我,这可如何是好呢?”

他的身前,坐着一名白发的姬君。

女性嗔他一眼,挑起眸光看向门户。

众人倒吸一口气,虽不知其才,但就露出的半张脸,已是冠绝平安京。

这样的美人才与天下第一的名号相称。

已经信了半分。

随后的踏歌节会上,他们方知什么叫做大杀四方。

为了给自己,给被嘲讽的夫君正名,名叫“梨”的姬君技惊四座。

所作的一句和歌,随口指出的错漏琴音,随手投出却满中的壶……种种,令人心折。

一向与他不对付的芦屋道满也说不出重话,许久,憋出一句:“安倍晴明不曾托大……不愧天下第一之名。”

大阴阳师只摇着折扇,言笑晏晏。

他只在台下注视着妻子,当妻子回到座位上,他才忙碌起来,为其擦手,为其扇风,为其喂食,夫妻恩爱。

到了他上台——从前从来躲嫌不去的翘班王,主动参演,在踏歌节会上载歌载舞。

但他眉目含情,展露出的风姿皆知向着一人。

年迈的天皇眯起眼看了又看,对左右打趣说:“我怎瞧晴明……像只花孔雀呢?”

不然呢?

他有了妻子。

与全天下最好的姬君结为连理,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,当然——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,他虽不惧,却也要时刻在姬君面前展现出最好的自己。

他与妻子生活在一起。

清晨,阴阳师早早起来。

他一人独居已久,经常开灶,会做几道小菜。妻子不在时,还与名厨学过,打定主意要在她面前展一手。

等妻子醒了,便与她一起吃饭。

她眼睛一亮,细细品味:“这是什么?”

他故意说:“不过随手作的罢了。”

“明天还要这道菜。”

上午,恼人的朝会结束后,若是没有旁的事务便会归家。

大阴阳师时常旷工,并不热衷于窝在阴阳寮中无所事事。再者,那些事他心中有数,若得妻子相助……

“梨,这件事你怎么看?”

“你脑子都不动了,还敢说自己是最厉害的阴阳师。不过这件事实在奇怪,我想想……”

“姬君在此,这‘最’自然要换人了。”

“哎呀……”

到了下午,便是阴阳师与妻子的休闲时间。

要么在院中梨树下,松花酿酒,春水煎茶。

要么与她踏足平安京寸寸土地,山中、湖畔,醒来明月,醉后清风。

阴阳师与妻子的生活虽无什么刻骨铭心,却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模样,留有余香。

少年时想这般活。

青年时得偿所愿。

中年时已成习惯。

老年时……

从并行、依偎到互相搀扶,从一黑一白到满头霜发。

他一直握着她的手。

阴阳师年过八旬,已是长寿。

生老病死对他而言皆是常事。

再者,有她陪伴在侧,没什么不可面对。

阴阳师虚弱地躺在**,鼻尖萦绕着药味,年老后便有些浑浊的视线看向外面。

……

“爷爷,爷爷!”

……

又是春天了呀。

他想看看花,说点高兴的事,好叫妻子和膝下的子辈不要太过伤心。

他最喜欢的,便是这院中梨树了。

往常里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同它分享,生气的时候、不高兴的时候也会在梨树下静坐,然后那嘴角就自己翘起来啦!

……

“爷爷要看梨花吗?”

少年的哽咽声,伴随着屏风被搬动、御帘被“唰”的拉起的声音。

……

朦胧的视野中,梨树盛开,挂满了许愿牌,簌簌响动。枝头上点点雪白像是他和妻子发梢的银霜,映着春日的光辉。

背后是湛蓝如洗的晴明日。

这棵伴随他几乎一生的树,在蓝天白日下风华正茂、生机盎然。

他想起他的妻子之所以叫梨,便是因为看见院中梨树,只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。

虽然桃名固然好,但只有“梨”,只有“晚梨”,是因他而起,因他的树而起。

好在,不止他喜欢她的名字,她也同样喜欢他的名字。

总是“晴明”“晴明”的叫。

他想到这里,已是忍不住笑。

阴阳师嘴唇翕动。

……

“爷爷,你在说什么……?”

“庭有梨树。”

少年音一字一顿地复述着。

“吾妻手植。”

“今已亭亭如盖矣……”*

眼泪大颗大颗落下,洇湿了少年的衣摆。

“爷爷,现在还是春天,它只是开了花,它还要结果,好吃的果子,你爱吃的果子……不要,不要……”

……

昌浩?

怎么有昌浩的哭声……?

弥留之际的老人神思骤然清明,露出一丝苦笑。

他做了一个梦。

一个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延续下去的梦。

一个补足他未能与妻子白头到老遗憾的梦。

梦中他与妻子度过一生,有欢喜甜蜜,有别扭赌气。

一生之后,梦中的青年晴明也已垂垂老矣,即将寿终正寝,而他同样白头的妻子正陪伴在侧。

这是梦,这是幻觉。

他清楚地知道。

原本他觉得这很好,甚至分不清、也不想去分清现实与梦。但昌浩的哭声让他回到现实,让他意识到:这终究只是梦境。

南柯一梦终须醒,浮生若梦皆是空。*

姬君……在做什么?

他缠绵病榻许久,每日长睡,已无力关注初桃的消息。

她如此强大,又有昌浩、源氏赖光等人支持,无需他担忧。

眼下才是最重要的。

安倍晴明向着眼前的安倍昌浩露出宽慰的笑容,没有一丝疲态:“你不要伤心呀……”

生与死没有什么可怕的,这都是人一生既定的旅途。

他有心无力,精神气有所不足,还有些生理上的痛苦,脸颊**着咳嗽起来。

安倍昌浩捂住了嘴:“爷爷,你不要说了……休息吧……”

若是不说话了,他不是更担心了吗?

但安倍晴明最后也不说话了。

他怔怔地、用自己灰白的双眼看着从远处而近的女性身影。

他一直、一直地看着初桃。

安倍晴明最后一次见藤原氏姬君是在一年前。

安倍晴明最后一次见自己的妻子是在六十年前。

此去经年,眉目成书。

无需多言,淡淡的笑意便同时出现在他们二人的脸上、心里。

安倍晴明平静下来。

忽地、困倦地眨了下眼。

女性轻巧地说:“睡吧。”

她抬起手,轻轻抚过他的眼睫。

他微微抿唇微笑,像是年纪这么大还被哄睡而害羞一般,蜷着点手指,安详地睡去了。

初桃分明感受到,手心中有一滴泪。

……

『你的丈夫死了。』

『请节哀顺变。』

『第四代结婚对象:安倍晴明

综合评分:60

——“一人长眠,一人入眠。

同是梦中人,正好相依为伴。*”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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