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夜、勒索

上次我爸去外地干活把我独自留在家里,他有没有跟当时担任班主任的小刘老师打过招呼,我实在记不清了,反正小刘老师对我没有过什么特别的关照。而这次,我爸找到陆老师的当天,陆老师便趁着课间的工夫在全班同学面前说:“同学们,我说个事啊,咱们班陈()光的爸爸要上外地工作一段时间。可能有些同学对他家里的情况比较了解,他父母离了婚,妈妈不在身边,这段时间他得自己搁家过。希望同学们能发挥团结友爱的精神,多多帮助他,关心他,比如可以把他带回家吃顿饭之类的。同学们好不好啊?来,住得离陈()光家比较近的,谁能让他到家里吃饭的请举手……”

在全班踊跃的应和声中,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吃百家饭的小叫花子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丝毫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。当然,我也不会真的去谁家蹭口吃的。我爸临走给我留了生活费,又将冰箱塞得满满的,再不济还有李大爷管我呢。我只是不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爸我妈离了婚,现在又成了一名留守儿童,所以对陆老师的做法有些抵触。可她必竟也算受我爸之托给我特殊照顾,我实在说不出什么不好。

结果,当天放学前,陆老师再次把我推上风口浪尖。她借着同学们收拾书包的当口,宣布了一个消息:“说一件我最不爱干的事,收钱!明天每人交二十四块四,都别忘了啊。”说完,目光落到我身上,“陈()光,你爸给你留钱没呀?你要是没钱可以看看哪位同学家里方便,先帮你垫一下,等你爸回来再还给人家。”

我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:“留……留了呀……”

陆老师接着问:“留了多少?学校交完钱你还够花吗?”

我对钱也没有什么概念:“留了……一……一百五,应……应该够花吧……”

陆老师似乎这才放下心:“行,要是不够你跟大家伙吱个声啊!”

直到今天,我依然信相,其实陆老师那天的出发点是好的。但估计她也没有意识到,她的好心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。因为,成年人无法想像孩子们的世界到底有多么的阴暗龌龊。

第二天下午的一个课间,我刚从厕所里出来,就被四五个本校六年级的大哥哥给堵了回去。我心里一激灵,这几个学生平时打架斗殴是出了名的,在校门口小卖店买东西都敢不给钱,据说与社会上的混混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经常勾结一些不认识的外人在校门口“教训”本校的学生。我平时与他们一点交集都没有,突然没来由的找上我用脚趾头想也没好事。

为首的高个男生外号大刀,差不多全校都知道他的名声。他亲热的搂着我的肩膀,给我推到了墙根,嘻皮笑脸的说:“你是五级的陈()光不?”

我歪着脑袋看着他,没回答。他毫无征兆的抽了我后脑勺一巴掌,目露凶光:“给脸不要脸是不?问你话呢!”

我还是不说话,可他并没纠结,只当我默认了,随后抛出了流氓祖师爷传下来的那句经典流氓嗑儿:“那你认识我不?”

这次,我轻轻点点头。

他很满意:“我可记住你了啊。你明天上学给我带二十块钱,我在这等你!”

我不傻,该有的反抗还是要例行一下的:“我没钱。”

他又狠狠拍了我两下:“给你脸了是不?你啥情况我都知道,你爸给你留了一百五,我管你要二十多吗?少跟我装逼啊,我告你,明天没钱你就别来上学了!”说完,领着他那帮兄弟走了。
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茫然的回到教室,刚才的遭遇对谁也没说。觉得丢人是一方面,更多的原因是这种事情在我们身边履见不鲜,即使告诉老师,老师也不能保护你一辈子。反而这群不良少年会隔三差五的纠缠一番,挨了打想追究都没地方找他们,找到了他们也不会承认,即使承认了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。半大小子没轻没重,哪怕打残你他们都不会受到多么严厉的惩罚。家里花俩钱弄出来之后,一样会像狗皮膏药似的变本加利寻衅报复,防不胜防。

回到家里,我惴惴不安,思索应该如何处理被勒索的问题。恰好电视上播放着动画片《特种部队》,当我看到拦路虎的拳头狠狠砸在眼镜蛇部队杂兵头上的情节时,心一横,牙一咬,下定了决心:我明白,给了一回钱就有会有第二回,从此被讹上,大不了跟他们拼了!反正是他们想抢我钱,就算为此打架我也是占理的。

事实证明,一个从小被教育不要惹事不要打架的乖孩子无论怎么发狠,也不会是一群不良少年的对手。当我抱着脑袋被踢倒在厕所旁边的时候,简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,更别提还手了。大刀骂骂咧咧翻走了我身上两块多钱,还不忘趾高气昂的威胁:“操,小逼崽子,你真给是脸不要脸?以后一天拿二十块钱来,要不然见你一回削你一回。”

等他们走远了,我才踉踉跄跄的爬起来,默默的回到教室。云云看见我的狼狈模样,大惊失色:“老陈头,你让人打了?我告诉陆老师去!”

我的脑海里乱七八糟,任由他去了。

片刻,陆老师来了。她拨拉我两下,确认我没受太严重的伤,才问:“怎么回事啊?谁打你了?”

我犹豫了一下,拿不定主意该说还是不该说。

陆老师八成以为我被打蒙了,抬头向其他同学询问:“陈()光挨打都谁看见了?是谁打的?”

安静了半天,沈丽慢悠悠站起来,说:“好像是六年级的学生。我就看见他们揪着一个人进男厕所了,不知道是不是陈()光。”

陆老师听罢,低头问我:“有这回事吗?”见我点头继续问,“他们为啥打你啊?”

我心里委屈,终于说出了原由:“他们……管我要钱。”

陆老师愣了一下:“要钱?管你要什么钱?”

看着陆老师一副追究的神态,一道曙光在我心中划过:“他们让我以后每天给他们拿二十块钱,不然就天天打我。”

陆老师脱口而出:“管你要钱?他们咋不管别人要钱呢?是不是你平常就老招那些不三不四的坏学生?”

他为什么欺负你而不去欺负别人——这曾经是多少老师口中吐出过的神逻辑?又曾经让多少饱受校园暴力的孩子哑口无言?

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跌入冰点,我极力的辩解道:“我不认识他们,他们知道我爸在外地,给我留钱了,才特意堵得我!”

陆老师的思维当然比我缜密得多:“你不出去瞎说八道的人家怎么知道你有钱?肯定是你嘚瑟来的,不抢你抢谁!”

这一套说辞下来,差点儿没把我冤出六月飞雪。我真的没有出去得瑟呀!我巴不得谁都不知道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才好呢。如果不是陆老师号召全班同学照顾我,我可能连李叶许文彬都不会告诉。想到这里,我突然反应过来:会不会是班上的某个同学透露给六年级的那些坏学生了呢?连我爸给我留了一百五十块钱人家都了如指掌。

陆老师看我没了词儿,以为戳中了我的痛处,不屑的哼了一声没说管也没说不管,走了。

放学路上,李叶和许文彬很仗义的陪着我一起回家,齐晓亮甚至从椅子上拆下一根带钉子的板凳条塞进我书包里,令我感动不已。

直到走到我家楼下,李叶还不忘教给我一套不知从哪学来的战术:“老陈头,你放心,我和许老蔫陪着你。他们要是趁咱俩不在堵你,你就薅住一个往死里打。打死一个不赔,打死俩赚一个。”居然说的我还有些热血沸腾。

深夜,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。想想白天挨的打和陆老师不清不楚的态度,我承认我怂了。终于从抽屉里拿出二十块钱,盯盯的看了半天,打算揣在衣兜里。忽然,一只小手搭在了我的手腕子上:“你不用怕他们,有我呢。”

我狠狠咽了口唾沫:“小明,你有啥好办法啊?”

小明表情平静的从书包里拽出了齐晓亮送我的那根板凳条,慢悠悠地抚摸着上面的钉子:“谁敢再欺负你,我就打死他。”

没错!我最忠实的朋友小明出现了。虽然在过去的几年中我没跟他说过一句话,但我清楚他始终没有离开过我。此刻,我忐忑的心踏实下来了……

本以为这帮小流氓还会像前两次一样借着课间的空闲找我麻烦,没想到一清早上学的路上,我便被拽到了铁片厂僻静的墙根底下。大刀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脸颊,扬着下巴轻蔑地训斥我:“听说你还敢告老师了?你挺牛逼呗!”

我很怕,浑身上下微微的颤抖着。

大刀见我闭嘴不吭声,狠狠的给我了一记耳光。墙根下或坐或站的六七个人同时夸张的尖叫起来,充满了嘲笑的味道。我下意识朝他们望去,一个刻意躲在众人身后不想露面,但我熟悉无比的身影瞬间映入我的视线。

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我猜了几百遍也无法猜出,把无辜的我出卖给这群混蛋的人怎么会是我的这位同班同学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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