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百三十章 郭大人殉国!

任钰儿正准备出门,本该在衙署办公的王千里竟拿着一封书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。

韩秀峰正打算问究竟出了啥事,王千里便急切地说:“四爷,顾院长来信,顾院长说……顾院长说……”

“顾院长说啥了,是不是扬州又失陷了?”韩秀峰站起来问。

“扬州暂时没事,他老人家说郭大人殉国了!”见韩秀峰愣住了,王千里递上书信,小心翼翼地说:“上个月钦差大臣德兴阿、胜保奏报,定远大营被捻匪张漋部和长毛陈玉成部十万余兵所破,定远县城失陷,没提郭大人的事儿,所以我也就没放在心上,直到见着顾院长托票号寄来的信,才晓得郭大人殉国了。”

韩秀峰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儿,书信也不接。

任钰儿吓一跳,忍不住问:“王老爷,您说的定远,是不是安徽凤阳府的定远县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郭大人不是在扬州吗,他老人家怎会去安徽的?”

“这事说来话长。”王千里定定心神,解释道:“去年八月,长毛英王陈玉成率部攻陷浦口,天长、仪真相继失陷,郭大人正在扬州善后,当即督率团勇迎剿,因寡不敌众,只能退至仙女镇,收拢残兵溃卒。好在提督张国梁奉命渡江来援,郭大人率勇相助,一鼓作气收复了扬州。

连失几城,总揽江北军务的钦差大臣德兴阿担心皇上怪罪,就恶人先告状,弹劾郭大人先期逃避,奏请将郭大人革职查办。

但郭大人既不是扬州知府,也不是统兵大员,手下本就没几个兵,并且江宁布政使杨能格当时也在扬州,可以说郭大人本就没守土之责,因为这事肃顺大人还帮着跟皇上求过情。”

“后来呢?”任钰儿低声问。

“后来德兴阿又奏称郭大人专办扬州善后,与寻常兼辖不同,扬州失陷之事郭大人难辞其咎。皇上可能觉得应该‘用人不疑’,毕竟他德兴阿终究是江北大营的主帅,于是下谕将郭大人革职,并交刑部议处。

胜保和翁同书不但知晓内情,跟郭大人又有些交情,联名上疏奏请将郭大人发安徽戴罪自赎,充定远大营总文案。”

“结果他们好心办错了事,反倒害了郭大人?”

王千里跟郭沛霖的交情也不一般,越想越难受,从信封中抽出顾院长的书信,边看边哽咽地说:“捻匪和长毛猛攻定远大营,总兵惠成出战不利,被贼兵一举击溃。郭大人只能率三百多残兵退守定远县城,分守小东门,亲自登上城楼督众坚守了八昼夜。

六月十八日上午,郭大人精疲力竭,被梁六等亲兵扶下城墙,回寓暂歇。他老人缓过来便站起身,齧指在墙上血书‘正大光明自尽’六字,然后就又提刀出战。

城被攻破,贼匪冲入城内四处纵火,见人就杀。郭大人与之巷战,梁六拼死护卫,身中十几刀阵亡,郭大人也被贼匪从背后刺了一刀,受伤坠马殉国。”

任钰儿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追问道:“王老爷,郭大人殉国的事朝廷都不知道,顾院长是怎晓得的?”

“郭大人的亲卫,全是我们海安的子弟,其中有一个挨了两刀,九死一生逃出来了,见贼匪正疯狂地烧杀抢掠,甚至收罗战死官军身上的财物,不敢在定远久留,就这么一路风餐露宿逃回了老家。”

王千里擦了把泪,又心如刀绞地说:“江北战局糜烂,许多文武官员生死不明,所以朝廷直至今日也没收着郭大人殉国的奏报。”

郭沛霖就这么战死了,韩秀峰心里比王千里更难过,回想起过去的种种,再想到郭沛霖是蒙受不白之冤被分发去安徽定远大营的,一连深吸了几口气,抬起头道:“郭大人这是求仁得仁。”

王千里没想到韩秀峰会这么说,正不晓得该如何往下接,韩秀峰接过他手中的信,转身遥望着南方,喃喃地说:“他老人家以身殉国,谁还敢再说他贪生怕死,谁又敢再说他临阵畏缩!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人死不能复生,再说别的又有何用?”韩秀峰坐下身,仔仔细细看完书信,随即起身走到书柜前翻出一张舆图,在任钰儿的帮助下摊开,边看边阴沉着脸道:“德兴阿不是总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吗,我看他能得意多久!”

“四爷,您这话从何说起?”

“上上个月,德兴阿奏报,贼将李秀成率兵自全椒进犯江浦大刘村,他督率万余兵勇进剿,阵斩贼兵三千余,连捣毁长毛新旧营垒十三座,大言不惭地称之为江浦大捷。

可据我所知,他手下的那些丘八守守城还行,跟长毛野战那就另当别论了。或许真击退李秀成,但阵斩贼兵三千余一定是谎报战功。”

“四爷,下官愚钝,下官还是不大明白。”

“不是你愚钝,是我没说清楚。”韩秀峰抬起头,话锋一转:“据在胡林翼麾下效力的韩博和在曾国藩麾下效力的余青槐说,这个李秀成和陈玉成都是长毛中的后起之秀,骁勇善战,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德兴阿击退。想来想去,只有两种可能。”

“哪两种?”王千里急切地问。

“一是准备仓促,二是兵力不足。”韩秀峰指指地图,接着道:“要是没猜错,随着湘军在安徽攻城拔寨,步步紧逼。江北、江南官军又把江宁围得越来越紧,南郊的板桥、大胜关已被官军克复,七桥瓮、印子山、雨花台也处于官军兵锋之下,所以他们得赶紧出战!”

“四爷,您是说李秀成犯江浦只是开始?”

“换作你,你会坐以待毙吗?”韩秀峰反问一句,用肯定地语气说:“洪秀全已经做了这么多年天王,一定舍不得像石达开那样离开江宁。又不能坐等湘军杀到江宁城下,同江南、江北官军将江宁合围,所以接下来一定会有大动作。”

王千里脱口而出道:“不是江南大营,就是江北大营!”

“吃柿子得挑软的,相比江南大营,击溃江北官军要容易得多,不然仪真、扬州这些年也不至于被连陷那么多次。我倒要看看没郭大人召集青壮协防,他德兴阿和杨能格能不能守住!”

“四爷,照您这么说,泰州岂不岌岌可危?”

“泰州应该不会有事,毕竟长毛的当务之急是解围,换言之要扫清直接威胁到江宁的江浦、浦口、仪真、瓜洲和扬州等地官军。而泰州离江宁太远了,要是派兵去攻泰州,很容易被卷土重来的官军切断后路。”

韩秀峰想了想,又说道:“长毛的水师早就名存实亡了,而湘军悍将杨载福已率湘军水师进抵扬州、镇江一带江面,所以我觉得长毛不敢走太远,泰州不会有事,海安更不会有事。”

“泰州不会有事就好,”王千里松下口气,想想又凝重地问:“四爷,郭大人都已经以身殉国了,可直至今日皇上也没收着奏报,郭大人对咱们恩重如山,咱们可不能让郭大人死得不明不白!”

“这是自然,”韩秀峰权衡了一番,转身道:“钰儿,去跟小山东说一声,让他赶紧进城去找吉祥,让吉祥帮着问问大头这两天有没有空,要是有空的话就回来一趟。”

想到大头现在的话,有时候比那些尚书侍郎都管用,任钰儿猛然反应过来,连忙道:“好的,我这就去找小山东。”

韩秀峰沉思了片刻,接着道:“千里,帮我给曾国藩拟一封书信,郭大人殉国这么大事,他这个儿女亲家不能总被蒙在鼓里。”

“明白,下官这就去拟。”王千里走到门边,想想又忍不住回头问:“四爷,郭大人被德兴阿陷害的事,要不要告诉曾大人?”

“不用,”韩秀峰瘫坐下来,冷冷地说:“郭大人去年被革职时,皇上颁过明旨,曾国藩应该早有耳闻。何况德兴阿圣眷正浓,官做得比曾国藩大多了,曾国藩奈何不了他,这笔账只能先记着。”

“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,他有本事就别落咱们手上。”

“这些气话在这说说就行了,大头要是回来了,千万别在大头跟前说。”

“这您大可放心,我知道什么可以告诉他,什么不能跟他说。”

“嗯,”韩秀峰点点头,又嘱咐道:“差人去采买些黄纸香烛,找个清静点的院子布置个灵堂,等大头回来了一起去遥祭郭大人。”

“遵命,下官这就去张罗。”

杜三死了,张翊国死了,吴文铭死了,何恒死了,任雅恩死了,钱俊臣死了……现在连郭沛霖和梁六都战死了!

目送走王千里,韩秀峰再也控制不住,两行热泪夺眶而出。

脑海里全是郭沛霖的样子,不由想起当年在会馆头一次见面时的情景,想起在泰州装腿受了重伤被郭沛霖看出破绽,郭沛霖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。想起郭沛霖破格保奏他为两淮运副,也想起了当年扛着一杆鸟枪去海安巡检司衙门帮着查缉私枭的梁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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