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 准备 (2)

兰翘吸了口气,只觉得失望透顶,胸中像是塞了一块铅,一直往下沉,凉嗖嗖地冒着冷气。谁也不知道她多么不愿意看到这封邮件,她在办公室一直强调私下两个字,就是想传达这次是私人谈话的信息,本来是口说无凭的事,现在白纸黑字,王芬芬想赖也赖不掉,谁也不知道,她多么希望梁力能够如最开始一样,一直勇敢地力撑王芬芬,哪怕为此丢了工作与前途也在所不惜。

王芬芬的确不是什么好鸟,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事,一发现有变,第一反应就是劝服梁力出来独自顶罪,但是梁力也不遑多让,不管是对是错,头天他已经承诺了女朋友会独自承担。可是最开始的信誓旦旦,在上司的三言两语之后,马上毫不客气地倒戈相向。

男人的承诺原来是不能隔夜的。

可这就是男女之间坚不可摧的恋情吗?这就是姐弟恋?难道梁力不知道姐弟恋之间,姐姐的牺牲总是要大一些吗?姐姐怕自己变老被抛弃;姐姐要忍受弟弟的孩子气与不成熟;姐姐甚至要殚精竭虑地思考怎么讨好弟弟的家人。这时候她唯一的希望与动力就是弟弟的勇敢支持,可为什么一有困难,撒丫子跑的就是弟弟呢?

这年的第一声春雷,在兰翘强烈的怨愤中骤然响起。

接下来的几天里,兰翘拼命力挽狂澜,亲自打电话给每一个候选人做解释,向他们澄清这纯属某个违反公司规章制度员工的个人行为,并迅速办理退款手续,接着又向老板出具书面报告,交代事情始末,但是老板依然勃然大怒,连带兰翘一并狠狠责备了一顿。

远图项目对公司影响巨大,而且这事又涉及到业内名声,兰翘早已预料到自己没好果子吃,但也没想到会被骂得这么狠。她跟了张豆子老板将近四年,事事都受倚重,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重的话。虽然她进老板办公室时已经小心翼翼地掩好门窗,但无异于掩耳盗铃,公司上下个个奸诈似鬼,老板的怒火中烧已经让全公司人都看在眼里。出了办公室,接触到同事纷纷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,兰翘不由得把一张俏脸涨得通红,只觉当场下不来台。

她不得不承认,这是自己一次重大的职场失误,真是没想到猴子都有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。

但是失误归失误,后续工作还是要继续,第二个问题是处理渎职的始作俑者,兰翘最终选择炒王芬芬,留下梁力。

梁力没什么别的好处,唯一的优点是笨得好,所以他会相信兰翘说的:只要你改过,保证不再犯类似的错误,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,HAPPYHR还是会交给你一片天空。毫不脸红地说完以后,她很满意地看到梁力语带哽咽地大力握住自己的手,感动地说:“谢谢你,Eva!”兰翘点头,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

王芬芬则不同,那个女孩出来工作已经有三四年时间,脑子又灵活,如果给她心里扎了根刺,以后不定要弄出什么妖蛾子来,搞不好还真要申请调去黄达那里,兰翘当然绝不可能在身边给自己埋下一个定时炸弹。

王芬芬签《解除劳动合同合约书》时面色发白,她头天晚上应该是失眠的,眼眶下有着显而易见的淤青,平常总是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有些毛躁,嘴唇微微颤动,却没有再说任何争辩的话。兰翘就坐在她的对面,表面看上去一片平静,心中并不好受。

她不是没炒过人,也曾经处理过因为解聘而引发的过激场面,但是这个面孔圆圆,脸上有着几颗雀斑的女孩让她心怀感触。王芬芬像她当年一样孤身一人在异地辛苦打拼;刚进公司的时候叫过她“姐”;在她生病时为她买过感冒药;而且现在正被她所谓的男朋友辜负,同是女人,她比别人更明白她这时如落单孤雁般的心情。

兰翘差点儿就要心软,但是她知道她不能。踏出这间办公室,她可以为一本书流泪,也可以为一部电影伤怀,但是在这里就不能够,她只能做出最理智、最安全的判断。哪怕王芬芬明明比梁力聪明,办事能力也更强,哪怕她更不喜欢梁力,她也还是不能把她留下来,她需要的是一个不危险的下属。

看着王芬芬收拾东西垂头丧气地离开,兰翘知道自己在她生命中的这一页已经翻过,她们是彼此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过客。

最后要处理的棘手问题是如何安抚欧阳博,这让兰翘心中很不是滋味。她自问自己还算有手腕,也舍得动脑筋,这些年在业内的名声完全是靠一个人真刀真枪打出来的,虽然有着漂亮女人的优势,却非常自豪从不曾将自己的裙子提高几寸来博业绩。但是她明白,这次如果不是曾经跟欧阳博有过那段暧昧,这件事处理得不会那么轻易,她能顺利过关,纯粹是因为他不想再追究。

兰翘上门负荆请罪的时候,欧阳博正在办公室打室内高尔夫,情景一如他们第一次相见,即使听到秘书带她进来的声音,也没有抬头,而是将小白球推入短短球道以后才淡淡道:“坐吧。”

兰翘回忆起那晚欧阳博近乎失态的举动,尴尬得坐立不安,讪讪地向他解释着整件事情,然后非常诚恳地表达了歉意。

欧阳博沉吟了一会儿,微微笑了笑:“处理了就好,我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就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合作,而且我相信你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的。”

他今天穿着浅灰的西裤,配黑色的V领开司米毛衣,毛衣外面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尖,打扮得体,谈吐也恢复成平常的样子,温和中暗藏隐隐的锋芒。

兰翘暗暗松了口气,看来那天说要中止合同也是一时气话了。她连忙保证当然不会有下次,然后又说了一些以后如何努力把工作做得更好诸如此类的话,货真价实的场面话,却又是不得不说的场面话。

欧阳博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不是,他始终没有插话,只是淡淡地笑着,表情有些高深莫测。

到兰翘终于停下来以后,发现他已经在望着面前的杯子出神,过了好一会儿,他突然道:“我有个问题……虽然如果问了会显得我小家子气,但我还是忍不住……”

兰翘偏了偏头,示意让他说。

他又停顿了一会儿,慢慢说:“我想知道,是不是因为他。”

兰翘一时语塞,这个问题她并不想回答,却由不得她不回答。

“不是。”她终于说。

欧阳博点了点头,欠身笑了笑:“谢谢。”

他看她的眼神不若对别人那般犀利,有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软,兰翘凝视他,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。能让欧阳博手下留情,能让他追问明明不好意思追问的事情,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?他再精明也只是个人,并不是神。不知为什么,就算已经知道了答案,她的虚荣心却没有跑出来作祟,只是觉得有一些淡淡的悲哀。

兰翘快要离开时踯躅良久,终于提了一个不情之请:“请问,我能不能知道那个向你投诉的人的资料?”

欧阳博不置可否,靠在沙发上闲闲地问:“怎么,想打击报复?”

兰翘摇摇头:“我只是觉得这事有蹊跷。”

欧阳博想了想,按下桌上分机:“如果觉得蹊跷就把事情弄清楚,虽然是你们犯错在先,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给人摆一道。”

兰翘拿着秘书从人力资源部递过来的那份CV迅速浏览一遍,脸色沉了下去,欧阳博看了她一眼,也明白了:“看来你的判断很准确也很敏锐,果然有问题。”

他冷笑:“行啊你们,这就是所谓的行业翘楚?自己内斗借客户当刀子使,也不怕把你们整个公司的名声拖累了?还犯到我头上,把我做傻子耍呢?”

兰翘默不作声,简历上那个人毕业自D大,与黄达是校友,而且年龄也相近,她原先就对那个“同学”一直有些疑惑,已经在不确定地猜测着,现在可以说是完全水落石出。

这个投诉,分明是授意于BD新上任的经理。

欧阳博本来已经按捺不住怒意,但看兰翘面上一片紧绷,反而伸了个懒腰出言调侃:“会不会突然觉得很累?不过也不要紧,女人一旦觉得累了,可以随时闪进厨房,不再出来抛头露面。”

兰翘把手中那张薄薄的纸掷到面前的茶几上,拿手背疲惫至极地挡住额头:“怎么可能不累,什么都要争:职位、薪水、男人,连去个好点的餐厅吃饭都要争位置……我倒是想进厨房,可也要有厨房可进。”

欧阳博将脸侧到一边,轻轻嗤笑一声:“那要看你想进谁家的厨房了,如果是高家的……兰翘,我不怕对你说,只怕还真是难。高子谦是谁家的儿子你应该知道了吧?他是他们家最小的一个,也是最受宠的,他爷爷把他疼得跟**似的。他那人表面看上去没有一点公子哥儿习性,也好说话,但其实从小就是个拧脾气,要想做个什么事,就算他们家老爷子雷霆大怒也奈何不了。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什么事都有他挡着就行了,他家从他哥哥姐姐开始,就没一个省油的灯,我怕你还见不到他父亲就得阵亡……别以为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,说句实在话,兰翘,你没那个青春跟他们打这种持久战。”

兰翘怔怔不语,她觉得胃里好像梗了块石头,不上不下,硌得隐隐绰绰的痛,忍不住伸手按到那个发疼的部位上,希望能舒解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。

欧阳博叹了口气,拍拍桌子:“小姐,麻烦你醒醒神,高子谦的哥哥过几天就要来,到时你们一准见面,你可得放机灵点……这次我包这个高速公路的项目就是和他合作,3000万一公里的造价,你可千万别给我坏事。”

他的话看似提醒,语气却有些怜惜的味道,兰翘只好输人不输阵地抬头苦笑:“放心,我不会的。”

回去的路上,兰翘一路琢磨,黄达这厮逮着自己的错处不直接报告公司,却拐了个弯让客户出面,无非是怕一下扳不倒自己,届时还得同一屋檐下处着会相见难看,索性借刀杀人。她心中恼恨至极,就算自己不咸不淡得罪了他几次,但他这么做,可见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。有这么个人在身边转悠,始终是心腹大患,既然他不仁我也就不义了,与其被人一天到晚算计着,倒不如先下手为强。这么想着,心里就有了不一样的计划。

再回到公司时,兰翘虽然恨不得拿稻草做个小人贴上黄达的生辰八字去钉钉子,脸上却反而比平时更和蔼了。黄达看见她这模样,以为事情未曾露馅,于是也和往常一般和她相处。他心里始终觊觎兰翘手中远图的项目,于是私下里对兰翘说:“你现在又少了个助理,做这么大的项目恐怕人手不够,要不要我这边抽几个人过去帮你?”

兰翘想了想:“我这里暂时还能应付,如果实在不够再跟你开口。”

看她口风松动,黄达显出几分欣喜的样子,兰翘又道:“对了,市场部芙洛拉那边好像有些麻烦,你知道吗?”

黄达怔了怔:“是听说市场部那边好像有些事,我回头过去问问。”

兰翘看他走了,微微笑了笑。

市场部经理芙洛拉今年刚满25岁,去年从法国留学回来,是公司唯一一个直接做主管然后又直升经理的人。有海龟学历做背景固然是一个原因,但另一个重要原因:公司上下心知肚明——她还是老板的小姨子。不过芙洛拉并不因此仗势,她的性格颇为可爱,行事也很聪明,虽然年纪轻,但做事进退得体非常有分寸,公司里的人都挺喜欢她。

这段时间HAPPYHR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注资入公司的新加坡风投公司老板CynthiaDing要过来视察。张豆子老板如临大敌,特意重金从人民大学请了两位人力资源专家来讲课,同时邀请所有大客户参加,课程结束后还要在五星酒店里订场地做一场酒会。

HAPPYHR公司但凡有大型外事活动,都是交由市场部负责,芙洛拉一般会找专门的公关公司联手合作,但偏偏这次,与她合作默契的那间公关公司总部搬迁,一时接不下大型Case。芙洛拉正在心烦,黄达就适时地凑了上去,说自己可以帮她介绍一个很不错的公关公司,芙洛拉思考再三,点头同意了。

一切都在兰翘的预料之中,她心中冷笑,黄达年轻气盛,爱出风头,又有些投机取巧的心思,只要能博好名声的事,他都恨不得能插上一手。这次便让他如愿以偿好了,一切且待慢慢看戏。芙洛拉看上去脾气温和,其实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,尤其做市场这块多少带一些艺术家的执拗。她认真工作的时候,连老板姐夫的面子都不卖,尤其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;而黄达呢,表现极好,只要有风头出就完全不考虑团队合作,现在在公司的风头又劲,眼里就有些无人了,他既然介绍了相熟的公关公司给芙洛拉,势必自己也要时常参与到Case里去。两个这样强势的人撞到一起,不出问题才怪。

她冷冷地想,难道就你会借刀杀人,别人都是傻子不成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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